距离自己出国来到欧洲已经刚好两年整,在欧洲的生活与游历中对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与文化有了更多的认识,恰好翻出自己两年前写在俄乌危机刚发生时的草稿,遂决定将其完成,以纪念自己已经两年的欧洲求学生活。

绝对的客观是不存在的,个人的眼界与思维是有限的,因此“个人立场”总是以或轻或重的形式存在于语言当中的。本文为了避免强烈的个人立场色彩,会试图通过立足于多方立场角度的分析来行文,梳理个人浅薄理解中俄乌战争的深层原因。


随着 1991 年 12 月 25 日圣诞节苏联的解体,近半个世纪的东西方“冷战”的铁幕似乎落下了,但铁幕落下的余震却持续震荡。即便社会主义的苏维埃已经不复存在,西方世界仍然不肯接受转向资本主义的俄罗斯——从种族原因出发,西欧对东欧斯拉夫民族的种族主义敌视一直存在;论及意识形态,即便红色的苏联倒下了,继承其最大遗产的俄罗斯仍然让他们寝食难安,无法在意识形态上视如己出;就话语权的角度而言,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奄奄一息的毛熊仍然会挑动西方国家的敏感神经,会对美国在北约的控制与霸权地位造成威胁,会让英法在欧洲事务的话语权受到挑战甚至是挤压。种种原因让从叶利钦到“稚嫩时期”的普京再到梅德韦杰夫等一众亲西方派上台如何讨好,也无从得到西方对俄罗斯的“纳降”。

地缘夹缝的「西方」

随着布拉格之春到苏联解体后无数的“和平演变”与“颜色革命”,雅尔塔体系迅速瓦解的同时,北约开始了积极的东扩步伐,借由威斯特伐利亚主权体系的国家民主自决来推进前华约国家甚至苏维埃加盟共和国加入北约。通过北约国家驻军,不仅巩固了美国在欧洲的战略地位,加强了美国对欧洲事务的控制,进一步稳固自身霸权地位,而且在北约的东部边界线形成了波罗的海三国-波兰-乌克兰-土耳其的一道封锁线,将俄罗斯遏制在黑海内,对其军事力量和军事行动形成了制约和监视。至此,压缩俄罗斯生存空间与巩固自身霸主优势的地缘夹缝西侧完成了。

尽管如此,不断封锁俄罗斯的欧洲国家仍然需要着这只西伯利亚森林的毛熊。碍于冬季供暖所需要的大量能源资源缺乏,欧洲国家不得不依赖地大物博的俄罗斯供给重要的油气资源。经由乌克兰的油气管道变成了欧洲人民的生命线,在无数次对俄制裁中,这输送能源的生命线都牵动着欧洲政客脆弱的神经。向来不想老实地对美国的发号施令言听计从的欧洲大陆国家开始策划经由其他国家的新的管道路线,然而这无疑大大降低了美国借由对俄罗斯实行制裁来达成欧洲与俄罗斯双向牵制、稳固自身在欧洲支配地位的目的,也让乌克兰对欧洲和俄罗斯而言的经济战略低位降低。因此在这个层面来描述,乌克兰更像是当了「欧罗巴奸」,在一定的政治利益上与美国自然地走到了一起,阻挠欧洲与俄罗斯的合作的同时巩固自身的政治地位,为自己获得西欧认可与加入北约增加筹码。

另一方面,从欧洲自身角度出发,冷战后国际格局的剧烈变化与欧洲人在科技发展上的掉队,都使得欧洲本身的发展速度严重放缓,自身经济形势也大不如前。可以明显注意到的是,近年来欧洲仅仅能在传统制造业上依靠过去积累的技术保持领先地位,而诸如互联网技术等新兴科技的发展欧洲已经远远落后,比起传统工业领域如汽车制造业、造船业、大型电气设备、光学仪器等耳熟能详的欧洲企业,互联网时代甚至没有涌现出多少真正属于欧洲人自己的国际巨头。而 ARM 公司的出售伴随着意法半导体、飞利浦、诺基亚等公司的衰落,使得欧洲在高新技术的领域也越来越掣肘和依赖于美国,甚至 ESA 也从当年对标 NASA 到如今国际商业航天中在美俄三足鼎立下夹缝生存。即便仍然保有 CERN、ASML、IMEC、CNRS、Max-Planck Institutes 等等诸多顶级科研机构,欧洲在技术落地这一层面上已经远不复上世纪黄金年代的辉煌。同时,冷战结束后更加诡谲与混乱的中东局势也给欧洲带来了巨大冲击,大量难民的涌入与欧洲并不积极开放的移民政策,制造业的萎缩使得涌入的外来人口并不能充分转化为生产力,在降低欧洲本身吸引力的同时也更难以留下潜在的外在人才,并且加剧了欧洲“西欧发展好于东欧、北欧发展好于南欧”的地理分化。而欧洲从民族意识到政治舆论,都开始大幅抬头的右派势力,以及脱欧的带嘤,都是欧洲自身地位与竞争力衰退的直接结果。

地缘夹缝的「东方」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社会主义的苏联在 1991 年的圣诞夜倒下了,留下来的最大独联体俄罗斯依然是令欧洲诸国畏惧的庞然大物。抛开与俄罗斯有着世仇的波罗的海国家不谈,掌握欧洲主要话语权的西欧,无论是宗教还是人种角度来说都不愿意接纳俄罗斯。

人种角度而言,日耳曼人、拉丁人、凯尔特人都在西欧占据主导地位,而俄罗斯则是以斯拉夫民族为主体。而宗教角度,尽管新教反对天主教,但是溯源角度新教也是文艺复兴后从天主教中分离出来的,而天主教与东正教的分道扬镳则要追溯到东西罗马帝国时期了。即便新教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西欧文化仍然是以天主教为根基的,而新教本质上也是脱胎于天主教发展而来的,所以从宗教文化角度来说,其根基仍然是一致的,而天主教/新教熏陶下的西欧有着与东正教为主的俄罗斯完全迥异的文化背景。这种宗教不同足以对为两国画上一道鸿沟,例如巴尔干半岛同民族的克罗地亚与塞尔维亚,正是天主教与东正教的冲突导致了两者之间的对立。

对于俄罗斯自身,在苏联解体后,从叶利钦任内到普京初期,都是对西方国家抱有幻想的,本以为改头换面的意识形态可以打破之前的东西方壁垒,然而欧洲对俄罗斯的接纳却是克制的。毕竟对于西欧而言俄罗斯是近在咫尺的“威胁”,类比一下询问一下东南亚人对西太平洋上某东方大国的印象,多半也是畏惧居多,因为这是真正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与熊为邻是需要勇气的,地缘上的邻近使得友好的姿态也令人生畏。而欧洲对于一个无数次用凛冬将至副本给自己带来巨大心理阴影的俄罗斯,自然不会轻易将其视如己出,出于自身谋求脱离美国控制、团结欧洲的利益,欧洲各国需要与俄罗斯的友好关系,但是根本上俄罗斯对于欧洲来说仍然不是自己人、是需要提防的强大敌人。同时,80 年代后苏联的红色帝国主义,使得大量东欧国家倒戈,北约的东扩,一方面是北约自身对俄罗斯的步步紧逼,另一方面也是这种畏惧心理的作祟。

一个值得参考的例子是是处在中俄夹缝中的蒙古国,某种意义上来说,蒙古国的存在意义就在于为了两个大国提供了足够的战略缓冲地带。这是苏联时期的惯用伎俩,保持一个第三方区域,可以将地区冲突复杂化进而搅浑局势的同时攫取利益,同时留下了大量的战略缓冲地带保障了自身国土安全。然而,尽管被邻居所畏惧,俄罗斯也早已不是当年的苏联。黑海舰队早已不复当年荣光,波罗的海舰队也逐渐凋敝,军工依赖考古,背后更是整个苏联时期崩溃的经济体系带来的长远影响。时至今日,俄罗斯的经济体量也远逊于其地理体量。

北约东扩带来的俄罗斯与其之间战略缓冲地带不断缩小,不过地缘上仍然举足轻重的俄罗斯自然要为了自身的国家安全不断“威慑”,无论是东边的北方四岛,西线 08 年的闪击格鲁吉亚、后来的出兵叙利亚、占领克里米亚,为了自身的安全,俄罗斯必须维护自身周边的稳定——准确说是维护自身对周边地区的控制。对于经济衰败的俄罗斯而言,除了对欧洲国家的油气涨价断供威胁外,出兵就是其依旧最具震慑力的手段。

深渊

东西方夹缝中存在的国家,就是乌克兰。不同于本就与俄罗斯有着血海深仇的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以及殖民帝国时代就冲突不断的土耳其,本来与俄罗斯有着更深厚联系的乌克兰,是俄罗斯突破北约封锁的重要突破口。在苏联解体后尽管乌克兰与俄罗斯成为了两个独联体,在民族认同上仍然是有着相比其他国家更为重要的地位。有言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恰恰准确形容了乌克兰。

从地理位置而言,乌克兰是欧洲粮仓,同时又有有着丰富的自然资源,又处在连接欧洲和俄罗斯的重要位置,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战略上一直需求类似外蒙的缓冲区的俄罗斯,又觊觎着苏联解体后乌克兰保留的核心资源。这样一来,毗邻亦或者说夹于两大阵营之间的乌克兰其立场就不是自己本身所能决定的了。正如冷战时期的拉美国家和土耳其等国,美俄之间总会对在自己家门口保证绝对的安全,而在这种地方挑动策反,也无疑是对对方最沉重的打击。而俄罗斯早已为了黑海利益,顺坡下驴地吃下了克里米亚与顿巴斯地区,并从 2014 年起不断维持低烈度小规模的武装冲突,对乌克兰地区的绝对掌控,早已是其垂涎已久的珍馐。

于是,在乌东四州独立喊出、而乌克兰强硬阻止的那一刻,俄罗斯看到了掉下来的肥肉,美国人看到了将欧洲人进一步拉向自己身边的机会,双方在争夺对欧洲的控制权与话语权上的冲突,使得这道东西方的夹缝不可避免地滑向战争的深渊了。


所以即便将现实世界像写传奇小说一样,去虚构畅想 if 世界线,可能性中倒向俄罗斯的乌克兰也不会迎来和平的局面,其地缘位置决定了它是双方冲突的核心,因为它是两方都能争取的最大的筹码。而另一方面,失去了共产主义红色理想与信仰的现在,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这些曾经斯拉夫民族的国家,仅仅依靠民族认同已经不再能团结在同一面旗帜下了。所以,所谓的民族自决,不过是大国棋盘上的一角,而人民,只是棋局中被指挥的棋子罢了。战争的深渊,是冷战时期那个红色帝国轰然倒下后的又一个余威。